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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国度】【FR】纯白之泪

纯白之泪(TEARS SO WHITE)

本篇收录于 被遗忘的国度 短篇集《精灵国度(Realms of the Elves)》

作者:埃德·格林伍德(Ed Greenwood)

翻译:露可小溪



雷霆风暴之年(1374DR) 冬之爪月

火光在陈旧而褪色的费伦地图上轻柔跳跃。这张地图绘在风暴·银手家厨房的天花板上。拉森·森崔弗呆呆地仰望着那些熟悉的海岸线和森林,继而低下头,高兴地大声说:“啊,棒极了!这味道……”

拉森正要大发感慨,一个饱嗝突如其来横空出世。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旁边坐着的是他最好的朋友托姆——托姆是迷斯卓诺最调皮的骑士,从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不犹豫。

“里面肯定加了什么好东西,风暴,”他咧嘴一笑,代替那位自顾不暇的牧师说完了话,“愿意跟我们讲讲这锅美食的秘方吗?”

女主人没有离开水槽,只是转过头朝他笑笑:“两大把煮熟的蛇眼,必须要新鲜的。注意,只能是毒蛇的眼睛。”

酒足饭饱的骑士们围坐在火光闪闪的桌子旁,端着热乎乎的绿茶,全都憨憨地笑了起来。只有多芙和梅瑞斯没笑,他们对望一眼,挑了挑眉毛,知道这位阴影谷的吟游诗人不是开玩笑。

托姆是很细心的人。他注意到那两人交换眼神,便略略收敛了笑容:“你不是开玩笑吧?”

风暴转过身,瀑布般的银色秀发在肩上晃动,犹如无数条躁动不安的蛇:“不是。”

弗罗林龇起了牙,拉森惊讶地张大嘴巴,杰赛儿叹了口气,望向天花板。

众人沉默之时,拉森又打了个嗝,这次可没那么心满意足了。

“对你来说够好的了,森崔弗老爷,”一个苍老而粗哑的声音说完,接着来了一个酣畅淋漓的饱嗝,与此同时,此人显露了真身。桌边的骑士们眨了眨眼,但没人咒骂或者拔剑。说话的人对他们而言太熟悉了。

法师伊尔明斯特还是老样子,鼻子钩,眼睛亮,站在风暴家厨房的西门内。那是一扇结实而老旧的椭圆形横条门,开有小窗,果藤缠绕,每到晚上都要关紧,以抵御冬之爪的寒意,而此时此刻,他身后的门丝毫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阴影谷的老法师身着他一贯的装束:长袍、马裤和软皮旧靴子,跟流浪汉一样饱经风霜。他这身打扮像是手头拮据的旅人,在房间里却有君临天下的气场。

在银手家聚餐的六位骑士全都盯着他。弗罗林、多芙、杰赛儿、梅瑞斯、托姆和拉森他们从没有见过老法师如此严峻的表情。不止如此,他有只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内有流动的火焰,或是溢满而泻的星光。真的是无比严峻。

他的语气也一样:“我需要你们。就是现在。有什么武器拿什么武器。法术不管用。”

托姆叹了口气,放下空空如也的大玻璃杯:“能说说这次要我们冲到费伦的哪个角落去救急吗,老胡子,还是你又跟往常一样玩那套‘我是法师我好神秘’的把戏?”

伊尔明斯特抬起手,两只修长干瘦的手指分别指着托姆和拉森。

“你俩不用来。这种捣蛋鬼留在这里捣蛋好了——给傅佐尔找找麻烦,发现有恶魔窝的笨蛋们躲在这儿就痛打一顿,诸如此类的事情。你们懂的。”

说完,这位伟大的法师大步往前走来,四周凭空冒出了许多小星星。众人亲眼看见那些小星星在他手中化为两把长剑。

伊尔明斯特绕着桌子走来,众人好奇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朝风暴点点头,粗声粗气地说:“你留在这里,小姑娘。必须有人照管谷地,看好那边那对极品蠢货。”他往托姆和拉森的方向示意,然后走向风暴家厨房中央那棵影顶树,径直走进粗大的树干里,似乎那就只是影子。

多芙立刻站起来,低声说道:“快点。别等通道关闭。快起来穿靴子。”

伊尔明斯特走进去不久后,骑士们都急急忙忙冲进那棵黑暗且虚无的树,只剩托姆和拉森两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就跟往常一样。我们傻瓜欢乐多,大事不用跟我们说。”

他俩一同望向风暴·银手,然后说不出来话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风暴·银手惊慌地瞪着五位朋友所穿越的那棵树,她的脸色与厨房窗外的新雪一样苍白。

*****

世界一片白。不是阴影谷里那潮湿厚重而又冰冷的雪,而是飘荡在由光滑丝线织成的无边大网之中的雾气,丝有大有小,弯弯曲曲……而且永不停歇地颤抖着,令人牙疼皮痒。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没有天空,没有地平线,没有城堡,也没有树,目力所及没有任何其它东西。

“能问一句吗,”弗罗林在伊尔明斯特的耳边低声说,此时骑士们正拖着步子前进,“我们这是在哪里?”

令游侠震惊的是,他的妻子多芙双手捧着他的头,深深地亲吻着他。她的嘴里还残留着在风暴家厨房里喝的火酒的味道,似乎异常热辣,舌头如同火焰一般与他的舌头纠缠着。

还没等弗罗林回过神来,她已经挪开嘴唇,充满渴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的鼻子几乎抵在一起,她低声说:“别忘记我。”

然后她就走了,从他身边退开,背贴着最近的一根大丝——弗罗林目力所及之处,有成千上万根这样的丝,仿佛没有叶子的树,生长在这雾气弥漫的无边大网之中。多芙的胳膊和腿张开成大字型,贴在这颤颤悠悠的白色物体上,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弗罗林。

弗罗林困惑地低声惊叫,往前走去,朝她伸出手来——此时,她喘着气,发着抖,弓起背,而且……全身变白,跟她所融合的这根丝一样颤动起来。游侠看了看妻子的脸,又看着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变得光滑无形。静默之中,片刻之后,她就化为了丝上的一块突起物。

就这么简单,蜜丝特拉的选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弗罗林浑身发抖,走过去问伊尔明斯特:“听我妻子的语气,似乎不指望我们还能见面了。是不是我们哪个有可能死在这里?”

“我们都会死,孩子,”老法师说,他凝视着远方,两把闪耀着星光的长剑举了起来,“除此之外,我就不能说了。”

杰赛儿叹了口气,其中恼怒的意味比往常强烈许多:“这是哪里?”

“塔哈达那。有人称之为‘魔网之界’。”

“噢,很好,”梅瑞斯说,“这就能说通了。”黑头发的月精灵抽出细剑,银色的剑刃变成蓝宝石色,开始嗡嗡作响。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咬着牙朝伊尔明斯特走去。他站到老法师的面前,尽量挺直了皮甲覆盖的纤瘦身子,企图挡住对方的视线。“蜜丝特拉的秘密在上,塔哈达那是什么鬼地方,我们来这里有什么意义?这次别拐弯抹角了,法师。”

“看来温柔又迷人的强弓也有厉害的时候,”伊尔明斯特观察着,他那只正常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光芒,另一只眼睛则跳动着不灭的银色火焰,“这件事需要记住。”

“你知道的事情太多,老法师,而我们就差远了,”梅瑞斯厉声说道,“我累了,早就厌倦了跟着你到处跑,跑到只有神知道甚至神都遗忘了的地方,我们累死累活,而你就笑一笑点点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快说吧,伊尔明斯特。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问句从来就没变过,年轻的梅瑞斯。费伦正值多事之秋,需要我们拯救。”

精灵等待回答,但伊尔明斯特只是退开了,并不多说。

梅瑞斯大步上前,跟在他身后问:“那我们的对手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坦白说出来吧,伊尔明斯特!”

“不相信魔法,”法师回答,“你们终于成明白人了,骑士们。你们到时候会知道该相信谁,该做什么。”

他扬起手,闪闪发光的剑碰到了他身后的一根硕大无比的丝,然后便融了进去。静默之中,白色物质犹如幕布笼罩了伊尔明斯特。

片刻过后,法师就变成了丝上的一块凹凸不平的突起物。弗罗林、杰赛儿和梅瑞斯盯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他变成的东西——皱起眉头,面面相觑。他们周围的世界似乎更白了,颤动更加快速和剧烈。

伊尔明斯特的威慑力消失后,弗罗林强壮健美的体格和凛然可畏的风度终于显露出来。高个子游侠抽出剑。“我希望,”他对梅瑞斯说,“你不是真的想要答案。”

“从来不要,”一袭黑衣的精灵回答,笑容如同狐狸一般阴郁,“至少最近一百年没有。”

他的妻子眨了眨眼睛,但没有说话。

三位骑士观察着四周。目力所及之处,同样都是飘荡的雾,无尽的丝林。

等他们看累了,人类和精灵转身面对他们中间的女人。他们安静地等待对方给出建议。

梅瑞斯的妻子回望着他们俩。她那张常常笑逐颜开的脸庞,如今神情肃然,若有所思。与此同时,她叉着腰,细长的手指拨弄着腰间短剑的圆柄。虽说她有着精灵族特有的美丽和娇小的身形,然而这些年在骑士同伴们看来,她如母亲般严厉。她灰绿色的大眼睛从一个同伴望向另一个同伴,接着目光又流转回来。他们了解她,都安静地等她思考。

她用靴子跟踢了踢光滑、平整的白色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弗罗林研究迷雾去了,梅瑞斯则盯着妻子,欣赏眼前这幅美景。她穿着齐膝的靴子,漂亮的腿裹着紧身旧皮马裤;一条宽皮带将她的外衣束在纤细的腰部,衣衫下摆在大腿上自由散开,仿佛飘逸的短裙。上身是一件皮背心,胸前有法师用包、挂工具的皮圈以及口袋。杰赛把一头红棕色的长发用皮绳子扎成马尾,法杖则留在风暴家的厨房里。

她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做出了决定。“我不想丢下他们。”她对同行的两位骑士说,同时指了指那些形状怪异的,吞食了多芙和伊尔明斯特的丝,或者说他们就是丝本身,“如果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回家很可能要寄希望于此。”

弗罗林点点头说:“这里跟别处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我很高兴我们知道该做什么——因为现在我还不会飞。”

他单膝跪地,小心地把手放在光滑异常、平坦洁白的“地面”上——平坦到这种程度,他认定了这是“地板”——等待这又凉又硬的东西发生什么变化。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一会儿,弗罗林耸耸肩,坐了下来,剑搁在膝上:“那我们就等着。我是不是变白了?”

梅瑞斯摇头说道:“一点儿都没有。不过,你不是选民。”

“看!”杰赛儿喊道,抬手一指。

两位男性骑士迅速扭过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留给他们黑色的背影。从头发以及臀部和肩膀的曲线看起来,她可能是人类女性,但还是有些奇怪之处。看起来……很枯瘦。

然后她就消失了,刚才那地方空空如也,只剩颤动的白丝和缓缓旋转的雾气。

“你没看见她走到那个地方,对吧?”弗罗林问着,举起了剑。

“没有,”杰赛儿回答说,“我刚巧注意到那边,我可以确信无疑地告诉你:她刚才还不在那里,紧接着突然就出现了。就像你们看见的一样,她站着一动不动,背对着我们。不仅没有走动,就我所看到的,她也没看向我们这边。”

“这里有什么魔法吗,”梅瑞斯若有所思地说,“那些施法者能瞬间移动?或者是别的什么法术?”

“你真是能猜,”弗罗林回答,“我们最好留意这儿的不速之客。”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个硕大的黑影凭空出现在他上方。那东西不是枯瘦的女人,而是半个男人,上半身悬在空中,腰带以下什么都没有。

那顶漆黑而空洞的头盔盯着弗罗林,肩膀上披戴厚重的黑色盔甲。在可怕的沉默之中,它强有力的长胳膊挥舞着一把黑色双手巨剑,朝着游侠冲下来。

弗罗林一个侧翻,就地一滚,穿过如同风中飞叶的白丝,然后转身,举剑——

他正好看见梅瑞斯·强弓的剑砍进幽灵右臂的护甲,发出一声奇异而沉闷的钝响。没有见血,但是盔甲碎裂开来,露出里面绽开的皮肉。灰色的皮肤,倒不见枯萎,却是干干的,没有一丝血。

这个凶狠的东西转身面对新的对手,动作非常迅速,没有一点受伤的意思。梅瑞斯手持长剑和匕首,脸上挂着每次战斗都有的温和笑容,而杰赛儿手持匕首,从后方扑了过去。

“不!”梅瑞斯大喊,同时估算着妻子那单薄的皮革背心与黑色巨剑之间的距离,此时那悬在半空的东西再次转身,打算一剑劈向她。

弗罗林高高跃起,全身的重量聚集于双手,朝那东西的铁手套劈了过去,不过从这个角度他可以一剑挑中它的胳膊,砍进原本该有脸和喉咙的空头盔里。

他一剑劈过去,感觉剑刃切进了皮甲覆盖的血肉之中,跟他先前砍一个镇提拉探子的感觉没两样。一根手指连带碎甲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巨剑则失去掌控,嗡嗡鸣叫着兀自飞旋,接着他手中的剑一掠而过——

什么都没有砍中。那顶漆黑如夜、虎视眈眈的头盔空洞无物,头盔与披甲的肩膀之间也什么都没有。只有梅瑞斯的长剑,与弗罗林自下而上划过虚空盔甲的剑刃相撞,火花四溅。

看来这东西是空心的,除了胳膊是实体。梅瑞斯的剑从侧边狠狠地砍进了黑色的盔甲——伴随着可怕的寂静,一条结实的胳膊从那半空漂浮的家伙身上掉下来,落到光滑而洁白的地上。就在杰赛儿闪开的当儿,那胳膊弹了一下,然后……消失了——可能跟断掉的手指和掉落的巨剑去了同样的地方。

弗罗林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脚下,却不见那些东西的踪迹——与此同时,那怪物余下的那只胳膊如同飞矛一般袭来。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恐怖至极,堪堪朝他抓过来。

此时此刻,他拼力把剑举到身前,及时撤步,一剑劈了过去。弗罗林看到那手指的指尖上有张开的嘴,嘴里密布吸血蝙蝠似的小尖牙,在他眼前凶狠撕咬。

杰赛儿发出厌恶的声音,准备施法。然而,无论她施展的是什么法术,从她指尖射出的只是波动的银色火焰,火焰徒劳地呼呼作响,朝那披盔戴甲的怪物射去,可就在弗罗林眨眼之间,火势大减,最终熄灭。

梅瑞斯的剑砍进那东西的头盔,但对方似乎毫发无伤。肯定是既老旧又柔软的钢。非常非常老的钢。

老钢依然锲而不舍地伸手抓向弗罗林,绕到侧面猛扑过来,细小的牙齿咬得咔嗒作响。梅瑞斯紧步追上,如同使连枷一般抡剑劈过去,指尖纷纷断裂。弗罗林·鹰手扑向铮铮作响的老钢,将那把结实的剑深深砍进了它的手掌,砍到了它的前臂,板甲应声裂开。

还是没有见血,但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与他对抗,他握剑的手指感到一阵酸麻。此时火花四溅,梅瑞斯刚刚还在为砍掉手指而面露笑容,这下急急往后退去——原来是杰赛儿的匕首从虚空的头盔开口处刺了进去。

黑色盔甲翻滚而下,瞬间就消失了,只听见模糊不清的咣当一声响。三位气喘吁吁的骑士站在光滑无痕、怪雾环绕的白地上,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杰赛儿问道,眼中的杀气仍未平息。她活动着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什么,而那把匕首的柄端似乎结了霜。

梅瑞斯耸耸肩。“我现在看起来像伊尔明斯特吗?”他打趣道。

弗罗林环视四周,盯着原本是老法师的白色半身像看了半天,皱起了眉头。“你们到时候会知道该相信谁,该做什么,”他喃喃道,“我看未必啊。”

突然,他看到了一双闪亮的眼睛,那是一个面若骷髅、身穿长袍的男人,就在他右边的丝丛之间瞬息现身。

“小心!”他大喊着举起剑,话音未落,那个巫妖——如果真是那东西的话——已经消失了。

杰赛儿抬起头,朝弗罗林点了点,表示自己也看到了。游侠还没有下令,她就已经转过身去:“背靠背!那东西随时可能出现——”

“混蛋!”就在梅瑞斯骂骂咧咧的时候,一个与众不同的不死生物——泛黄的头骨上歪戴着一顶王冠,身穿一件样式奇异的带甲战袍——突然出现在不足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它冷冷瞪视了他们一眼就消失了,非常突然。

“骑士们!”杰赛儿叫道,话音未落,两把剑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攻向她的匕首无法企及的地方。

刚刚出现的巫妖是女性,焦黑的牙齿从松弛的嘴巴掉出来,仿佛散落的珍珠。她企图抓到杰赛儿,却慑于两把嗡嗡作响的剑直逼而来,只好往后退去。她似乎想笑,脑袋扭向一边,令人作呕地摇晃着,然后转眼就消失了。

“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把它们吸引出来了吗?”梅瑞斯问道。他站回先前的位置,打量着周围的雾气,持剑高举,蓄势待发。

“我觉得是,”弗罗林回答,“周围的东西看来……更白了,奇怪了,只有这里是这样。”

“从这里延伸出去,”梅瑞斯补充了一句。

“从多芙和伊尔明斯特开始延伸,”杰赛儿低声说,“我想知道的是,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跟那些丝粘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他们……唤醒了这里,天知道,或许是增强了这里的力量什么的。”梅瑞斯喃喃道。

“多谢你的看法,渊博的贤者,”弗罗林轻声笑道,“不过我必须承认,我同意你的看法。这种直觉似乎挺准的。我们打的东西,那些巫妖,很可能是被伊尔和我妻子吸引过来的,跟我们三个没关系。”

“那原因呢?”杰赛儿嘶声说道,她疲惫极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脚边漂浮的雾气里头有什么东西浮了起来,稳稳当当地往上升。她差点一剑刺过去,这时,她看见了一头蓝宝石色的头发,一张精灵的脸,还有一抹她只能用“温柔”来形容的微笑。

“这里是唯有网方可触及之处,”一个悦耳的声音回答,“幸会,迷斯卓诺的骑士们。欢迎你们。这里需要你们。你们看见了,这里有巫妖,有的是巫妖。”

这个幽灵显然比其他幽灵养眼多了。在三位骑士的眼里,她有着完美的精灵体型,曲线优美,腰身纤细,蓝宝石瀑布般的长发,眼睛如同金箔,笑容温柔可亲。她系了一条绿松石与月亮石的腰带,蓝绿色线织成的绑腿微光闪闪,胸甲非常合身,有金色的泪片镶边。她的皮肤是浅棕色,小手空空,而且……正在消失,很快就变得透明……她又消失了,只留下了雾气。

杰赛儿叹了口气:“那就是‘这里有巫妖,有的是巫妖’了。我活得越久,就越讨厌卖关子和打谜语。如果大家都有话直说,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

她望向同伴,发现梅瑞斯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弗罗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是……”

弗罗林点点头:“你也这么觉得,是吧?”

无论骑士们打算说什么,那些话都瞬间抛到九霄云外了,因为在弗罗林和杰赛儿之间出现了一团旋转的雾气,又一个幽灵从中现身。

他们闻到了一丝草药味儿和微弱的腐败味儿,便全都举起了剑。

这是一个比弗罗林还高的精灵,他们还没有拿剑吓唬它,这家伙就从游侠和法师之间飞快地退到一边,同时依次瞪了三位骑士们一眼,以示警告。其实它没有眼睛,只有空洞而深邃的眼眶,里面是两个炽热的白色小点。

它看起来……已经死了,皮肤是暗蓝色,枯萎干瘪,爪子般的手里抓了一把威猛的权杖,几乎跟它的腿一样长,那权杖低声吟唱着其上所附的魔法咒语。它穿着样式古老的华丽罩袍,原本用白丝织成,却因为年岁久远,每处褶皱都发黑了。迷斯卓诺的骑士们以前见过贝诺巫妖,知道它原来是什么样子。

梅瑞斯鞠了一躬,换成精灵语对它说话,而且用上了他所听过的最老的精灵所用的轻快而丰富的腔调:“至尊守卫,幸会,我们之间无冤无仇。只是我们迷路了,现在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您在此守卫何人何物?”

如果一个精灵右眼蓝色左眼绿色,就如梅瑞斯一样,那肯定早就习惯了其他精灵打量的目光,但他很确定对方冷冷的瞪视是因为自己刚才那番话。那精灵低声回应道:“我守卫拉奥罗夫之织网,你们不该来这里,赛斯。而我觉得我也不该来这里,我能感觉到织网,但很模糊。这是什么地方?”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弗罗林回答。

炽热的眼睛嘶嘶作响,突然冒出火光:“你们闯进来了,必须死!”

权杖一晃,杰赛儿恼怒地嘶吼一声,朝旁边闪去,同时弗罗林的长剑低低一刺,划过她体态优美的背部,刺穿了那只瘦骨嶙峋的蓝色手腕,权杖偏离了目标。

贝诺巫妖努力抽回手,把权杖收回来,但弗罗林使劲用剑死死地卡住了,同时梅瑞斯的剑砍中了它的另外一只手。

不死精灵身后旋转的迷雾中冒出一道闪光,杰赛儿和梅瑞斯迅速瞟了一眼,发现了第二个贝诺巫妖,这是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的。

趁此机会,面对骑士们占尽下风的贝诺巫妖发出恼羞成怒的嘶吼,就像杰赛儿之前发出的那种声音。在与弗罗林角力的同时,它施放出了权杖的魔法。

伴随一道闪光,火花四射,然后……什么都没有,雾气缩了回去,似是害怕或厌恶。贝诺巫妖瞪着那火花向外扩散继而消失,既震惊又沮丧,脸上挂着困惑的表情。它消失了,包括它的权杖、惊讶的表情,所有的一切——转眼的工夫,远处的那个贝诺巫妖也消失了。

看到它们消失,弗罗林向后退去,活动起麻木的手指,剑上结的霜和嗡鸣声都没有了。

杰赛儿早已紧张兮兮地四下观察过了——只有雾气,雾气,到处都是旋转的雾气。“我真想知道伊尔明斯特带我们来这里的原因,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该怎么做。如果我们只是对付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那么迟早——”

“小心!”弗罗林大喊着,急速转过身。

又是一个巫妖,比先前那两个更矮更枯瘦。弗罗林的剑切进它抬起来的干枯手掌,刺中了上面刚刚睁开的一只眼睛。随着一团蓝色的火焰炸开,巫妖消失在刺鼻的烟雾中,带走了弗罗林的一截剑尖。

游侠对着光滑平整的断口看了半天,确定剑身没有继续溶掉,或者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问面色苍白的梅瑞斯:“怎么回事?”

精灵骑士叹道:“你注意到巫妖手掌里的符文了吗?就在那只眼睛周围,那眼睛老想瞪着我们。”

“没有看清楚,不过下次我应该能认出来,”弗罗林回答,“什么样子?”

“是拉洛克的一个标志,”梅瑞斯严肃地说,“那巫妖就是他的手下,他很可能通过那只眼睛看我们。”

杰赛儿有点畏缩:“我们把他弄瞎了吗?还是只切断了他通过巫妖获取的视野呢?”

“很可能只是切断了他的视野。”

梅瑞斯的看法似乎并不能聊以自慰。他伸出长长的胳膊,揽住杰赛儿的肩膀,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热烈地亲吻,然后匆忙分开。他举起剑环顾四周,担心有敌人突然出现。

他不用对她说:我想要这样,因为对于我或者说对于我们而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亲吻。

他的妻子叹道:“还真是这里有巫妖,有的是巫妖。贝诺巫妖似乎很不高兴看到我们来这里,但又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们的魔法没有效果。然后,又来了拉洛克的巫妖。好极了。我们没有任何线索能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我们该做什么。”

“别激动,杰赛,”弗罗林说,说话的同时,他们再次背靠背,手拿武器四处张望,“搞不清楚状况还不是最惨的。要知道,生活在费伦的人,绝大多数日子都不好过。”

“你倒是挺能说的,但安慰不了人,”杰赛儿对他说,不过听起来她并不怎么生气,反而有点乐了,“至少贝诺巫妖跟我们处境一样,也搞不清楚状况。”

“可它不应该这么快就发起攻击,”梅瑞斯若有所思地说,“它的眼睛好像变了。”

“是,我也注意到了,”弗罗林同意,“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控制了它?”他盯着浓雾看了一会儿后,继续说,“它说的话我都能听懂,用词老派,抑扬顿挫,只有一个词没懂。‘赛斯’是什么意思?”

梅瑞斯的头扭到了一边,游侠只能看见他的眉尾。“不好精准地翻译出来,不过类似‘年轻的陌生精灵’吧。这是一个中性的词,但要小心,跟‘我不认识你’相比,它还含有‘我们之间暂时没有敌意’的意思。不过,至尊守卫提到的一个细节,远比那个不怎么使用的古老词汇有趣。它说它的职责是守卫拉奥罗夫之织网。我们知道,拉奥罗夫是一个精灵的名字,而非一个地方——但是通过‘织网’这个词,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指的是一个迷锁。”

“这么说贝诺巫妖是迷锁守卫,”杰赛儿低声说,“它发现自己离开了迷锁,对此感到困惑。所以它肯定做了或者是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这才到了这里。”她盯着无边无际的雾气,“我想知道是不是有别人也到了这里,企图对付我们?”

“你想的是拉洛克。”弗罗林说。

杰赛儿摊开手:“你不觉得这种可能性稍微大一点吗?当然了,它的主人有可能是任何人,或者是一串古老的魔法,或者根本就是别的原因造成的。为了确定这一点,我们必须看看是不是所有巫妖都有拉洛克的标志,或是宣誓效忠于他。等到再有东西出现,不管是贝诺巫妖或是人什么的,我们就注意它们有没有标志,还有它们说的话,判断有没有幕后黑手。”

梅瑞斯点点头:“贝诺巫妖通常不是这样的,至少我可以确定这一点。”

弗罗林撇嘴一笑:“哟,你见过很多吗?”

黝黑帅气的月精灵没有笑:“请你别问我。”

“真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法术变成了无害的火焰,”杰赛儿喃喃道,“看起来各种生物都可以自由传送到这里——至少有一种生物能够通过巫妖进行远距离观察,至少有一种生物能够用魔法或是从精神上操控贝诺巫妖。”她看看梅瑞斯,又看看弗罗林,继续说,“别指望我发表高明的见解,满足凡人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只有遭了天谴的诸神才知道这些事情。”

两位骑士很配合,一言不发——只是互相使了个眼色。

杰赛儿无奈地翻了翻眼睛,继续观察四周:“就像我先前要说的,那些不速之客杀伤我们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我们保持警醒,随时准备战斗,最终还是会累到无力反抗,然后……”

“天啊,你这样想实在太消极了,亲爱的,”梅瑞斯说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他知道她喜欢这样子,“放松点,让弗罗林和我好好想想。我们的脑子没你转得那么快——”

一团离他们不远的雾气变成了金色,一点温暖的微光化作了火光。骑士们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就好像旋转的浓雾中开启了一扇窗,有那么一瞬间,雾气酷似隆冬时节阴影谷飘落的雪花。透过那扇窗,他们看到了一间火光明亮的书房。有一个肤色如白银般的精灵,身着一件上翘的奇怪罩袍,坐在一张悬于半空的软椅上,正专心研读一本龙皮覆裹的厚书。

杰赛儿一时好奇,探身过去,歪着脑袋想看看书上写的是什么内容。精灵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便抬起头瞪了回去——目光一掠而过,可能不光是瞪她——那是一双玫瑰红的眼睛,眼神凌厉,充满怒气。

他挥动修长的手指,做出复杂的施法手势,骑士们从来没有见过。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们慌忙散开,结果却看到这个不知名的法术金光闪耀……然后变成了波动的银色火焰,瞬间就熄灭了,距离精灵施法的手指仅仅一掌之遥。

精灵从坐着的软椅上跳了起来,看到自己施展的法术变成这个样子,他的怒火化为恐慌,并扔掉了手中的法术书。书长出了翅膀或是尖刺之类的东西,犹如剑刃那般锐利,然后就飞走了,仿佛燕子一样划过一道弧线,从雾气中的窗户边缘消失了。

精灵法师抓起一根力量充盈、劈啪作响的法杖,杖子两端生有利刃,上面的月亮符文闪闪发光。他挥动法杖,朝着他看不见的冒险者无声地喊叫着。

漂浮的窗关闭了,骑士们呆呆地瞪着白雾,然后面面相觑。

“哈,”杰赛儿低声说道,“太奇怪了。这可能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或者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和很多地方相连,不时地——”她困惑地耸耸肩。

“你想的,”弗罗林说,“跟我一样大胆。我们都不认识那个精灵法师,对吧?”

梅瑞斯和杰赛儿一起摆手,这时梅瑞斯身后的光线有所变化。他立刻转身面对那闪光,挥手让大家警戒。

远处涌动的浓雾闪耀着宝石般的红色,片刻过后又变成绿色。就在此时,两个身着黑袍的沉默身影从绿色的缝隙中大步走出。接着雾又重新变白,两个不速之客向骑士们走过来。

“又是巫妖,”梅瑞斯厌恶地说。它们脸上没有鼻子,一半是枯萎的皮肉,一半是泛黄的骨头。这两个高个儿死人向他伸出了干枯的长胳膊。

精灵用手中嗡鸣的长剑朝其中一只胳膊砍去,又用匕首挡开另一只形容爪子的枯手。另一个巫妖向他的脸抓来,与此同时,弗罗林的剑越过梅瑞斯的肩膀刺了过去。杰赛儿矮身从两人中间冲出去,砍掉它的手指,逼得巫妖蹒跚后退。

“他们完全没有施法的意思。”杰赛喃喃道。她举起匕首,盯着周围的雾气,看还有谁发起攻击。

两个巫妖再次冲梅瑞斯而来,它们没有心智可言,令骑士们想起了一瘸一拐的墓地僵尸。它们手掌上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骑士们。

就在弗罗林的剑与巫妖的手指纠缠不休的同时,杰赛儿从塞在靴子后面的皮鞘里抽出一把长锥,刺进巫妖的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朝她喷射出什么东西,但只变成了转瞬即逝的银色火焰。

她朝那些扭动的舌头苦笑了一下,说:“看来不光是我施法失灵。”

“记住了,”弗罗林表示同意,他和梅瑞斯的剑分别从两边砍过去,一个巫妖的脑袋掉了下来,滚进翻卷的雾气里。

无头的不死生物弯下腰去找丢掉的脑袋,梅瑞斯趁机一跃而起,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在巫妖的肩膀上,直把它踹到了另一个巫妖身上。两个巫妖撞出一声闷响,摔到了一起,他和弗罗林猛冲过去,疯狂劈砍。杰赛儿站在多芙和伊尔明斯特变成的粗丝之间,飞快地瞟了一眼两位同伴疯狂的举动,然后朝雾气里望去。

几乎同时,弗罗林身后的雾气中闪耀出一道明亮的红光。听到杰赛儿的大声警告,游侠转过身,面对刚刚走出绿色缝隙的巫妖,一剑刺了过去。

它伸手来抓,手掌上睁着一只眼睛,弗罗林一个反击把那只手砍了下来。干枯的碎肉、尘土和掉落的手指弹到了巫妖无声咆哮的脸上。

梅瑞斯这边砍杀完了,又转身砍倒了弗罗林对面的巫妖。他嘀咕道:“没有施法,根本一个字都没说!如果是拉洛克干的,这活儿也太糙了。真是蠢毙了。”

弗罗林点头。他们肢解了沉默的敌人,用剑尖把残躯翻过去检查战利品,当然是一无所获。然后,他们迅速回到杰赛儿身边。

“拉洛克可没这么笨拙,”弗罗林表示同意,他们再一次背靠背,“为什么让它们到剑下送死?没了法术,我们干掉它们是轻而易举。何必攻击我们?如果它们是受人指使,那又是谁下的如此不理智的命令!”

杰赛儿的左边出现红色闪光,右边也出现一道——又有两个巫妖大步跨出来。这两个出现的时候,梅瑞斯不远处的那个巫妖消失不见了。

“哼,”精灵咕哝道,“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也许他只是在考验我们。”

“考验敌人的代价也太高了,”弗罗林说着,从他们所站的地方冲出去,挥剑砍向一个巫妖的胳膊,不等那受到惊吓的巫妖蹒跚退后,他就已经抽身回到了原地。

杰赛儿皱起眉头:“也许真是那样。我们琢磨着他到底要派出多少巫妖才算完,而他只想着把我们开膛破肚。”

“吟游诗人才这么想,”梅瑞斯说着,用剑格挡住一个虎视眈眈的巫妖,一脚狠狠地在它的肚子上——如果那里还算是肚子的话——巫妖跌跌撞撞地退开了。“现在是冷嘲热讽和幸灾乐祸的时间。反正是要干掉的,你管对方的想法干什么?”

更多的巫妖从骑士们周围的雾中缝隙里走出来——至少有十几个——聚集在一个体形瘦高、神情困惑的贝诺巫妖身边。它怒气冲冲地瞪着四周,磕磕绊绊地朝骑士们走去,慢慢吞吞,不情不愿。它走来的同时,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浑身战栗,喃喃低语,明显在挣扎。

“它在抗争。”杰赛儿低声说道。

“你是说它在对抗操纵它的人,比如拉洛克。”弗罗林低声说。他举起再次发出嗡鸣的剑,往旁边迈了一步,这样他就和留在原地梅瑞斯形成左右夹击的态势。

贝诺巫妖站住了,悲哀地看着他们,显然它意识到了所面临的危险。然后,它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往后伸手,从骑士们看不见的背带里抽出一把极为细长、柔软易折的黑刃剑,——那剑没有嗡鸣,而是嘶嘶作响。守卫把软剑举到肩膀的位置,似在作攻击前的准备,奇异的黑色剑身上有符文不断闪烁。

它朝前迈步,剑刃随之旋转而来,同时四个巫妖手持长匕首从两边进攻。

弗罗林举剑挡开黑刃剑,然后俯身往前一滚,躲开倾泻而下的火花。他的胳膊发麻,高举在头顶的剑发出刺耳的震鸣。

很快,他猛地撞上了贝诺巫妖的腿,巫妖翻倒在地,黑色剑刃狠狠地切进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巫妖。弗罗林爬起来,手握仅剩的半截剑,扭身朝贝诺巫妖另一侧的那个巫妖猛劈过去。

他一瞬间看到了那只手掌上的邪恶眼睛。然后他跳到两个倒地挣扎的巫妖身上,手中断剑一挥,却没能砍中巫妖,于是他再往前送去。

杰赛儿先发制人,如同突刺的利剑般猛然向前冲。巫妖大吃一惊,闷哼一声就倒了下来,后面的巫妖则目瞪口呆,如果它脸上有足够的皮肉,那做出来的一定是困惑的表情。

砍倒了面前的巫妖后,杰赛儿一跃而起,又是闪电般的一刀,凶猛地切开了那个目瞪口呆的巫妖的喉咙,让它的头颅在肩膀上摇摆晃动。她厌恶地说:“跳跳舞如何?想杀我,要不要再来试试?”

巫妖瞪着她,举起双手,手指长如爪子,结果被杰赛儿全部切掉了。她不知道手里的剑什么时候会砍钝,什么时候雾气里再出来一个巫妖,用同样的方式解决掉她。

在她身后,梅瑞斯已经把她最初放倒的巫妖大卸八块,然后低声说道:“我的爱人,要是你能施法烧巫妖就好了,你说呢?”

弗罗林砍向巫妖的肩膀、大腿和脖子,完全不理会贝诺巫妖。他知道左侧的梅瑞斯也会这样做……最后一个巫妖站在原地就消失了。贝诺巫妖隐没到虚无之中,连同它手里那把狂蛇乱舞的黑刃剑。白色的雾气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一道黑暗的裂缝里,红光环绕,绿光闪耀,倾泻而出,好似一条闪闪发光的绿色瀑布。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明亮的绿色漩涡,从里面又走出一对巫妖。他们恶狠狠地径直走过来,双手高举,手掌上闪闪发光的眼睛瞪视前方。

弗罗林与一只眼睛对视的瞬间,立刻感觉一阵森冷的寒意袭来,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心脏。

他脚步不稳,感觉到浑身发抖——那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令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痉挛逐步增强,四肢沉重不堪……

黑暗而又可怕的巫妖们朝他走来,旁边的杰赛儿拼命对抗着同样的寒意,忍不住发出呜咽声。

弗罗林听见梅瑞斯的咒骂声,他扭头就能看到同伴。但在巫妖们触碰到他之前,在它们爪子般的手撕裂血肉之前,他不想扭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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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风暴·银手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个声音,其来势汹汹,令她倒吸一口气,差点弄洒了药汤。她正在用指尖蘸药汤,准备喂给生病的小孩。

小孩的母亲惊慌地退了几步,把生病的儿子拉到身后。整个阴影谷都知道,如果吟游诗人有突如其来或者出人意料的举动,魔法力量很容易激发出来——那样的话会死人的。

“何事?”风暴大声回答,试图安抚面前的农妇,“这么美好的夜晚,阿格拉隆的女王有什么麻烦吗?”

艾思娜·阿斯托玛,够了!伊尔明斯特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位于何处?

风暴深吸一口气,示意农妇把生病的孩子放到她怀里,然后回想起来:艾勒斯拉,冬之爪,伊尔带着多芙和三位骑士——

欣布既害怕又激动,以至于免去了一切礼节,直接将她的意识传递过来,自作主张地闯进了风暴的头脑中。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阴影谷的吟游诗人都知道些什么。

记忆和头脑中的画面不断闪现和碰撞,吓坏了农妇和她的孩子。风暴隐约听见他们惊慌的哭喊声,不经意间,这场混乱戛然而止。明亮的房间里,她浑身颤抖,汗流浃背,头脑又恢复了清静,欣布的意识消失了。

农妇惊恐地盯着她,害怕得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孩子眨了眨眼,头一次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话——却是女人激动的声音,是阿格拉隆巫师女王的声音:

“等我找到他们——!”

两个女人盯着他,而他的小脸瞬间又满是好奇的神情。孩子迎上她们的目光,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啊哈?”

*****

弗罗林眼前闪过金属的光:梅瑞斯的匕首疾速翻滚,朝巫妖们手掌上那些凶巴巴的眼睛刺了过去——这可谓孤注一掷,不可能命中灵活移动的目标。

巫妖们一边闪躲梅瑞斯扔出的匕首,一边伸长胳膊让眼睛瞪着弗罗林和杰赛儿。

又有东西从弗罗林的肩膀上一掠而过——是两个东西,既发声又闪光,细瘦且银白。两道光线直刺而出,打中了翻滚旋转的匕首,导引——没错,导引匕首向巫妖射去。

弗罗林感到被什么抓住了,浑身一震,失去了平衡。杰赛儿也摔倒了,往他身上倒去。

她往弗罗林的胳膊撞去。骑士们的作战指挥冷静地思考着,与此同时,他强行转过头,望向贝诺巫妖出现之前他们所在的地方。

当他慢慢地倒在贝诺巫妖应该躺着的地方——现在它已经彻底消失了,弗罗林看到那些嗡鸣的丝线来自于伊尔明斯特和多芙融入白雾的位置。

他其实没看到光线击向匕首,使其转了一个弯,直接扎进巫妖手掌上的眼睛,但心里清楚。攫住他的寒意消散了,他又能自由活动,杰赛儿一下子撞到他身上,跟着就骂了起来。

弗罗林伸手扶住她的背部,这位老友摇摇晃晃,红发飞扬,一时间还没找到平衡。他费力站起来,正好看见巫妖们痛苦的表情,梅瑞斯的匕首刺穿了它们的手掌——那匕首像火把一样燃烧,最终只剩下一缕黑烟。他们身后,浓雾里面有十多处闪耀着红光和绿光,很多巫妖走了出来,仿佛一面移动的不死生物之墙。

杰赛儿摇摇头。“慈悲的蜜丝特拉,”她喃喃地说,“如果它们能用魔法……”

她的丈夫笑着耸耸肩,语气中带有几分愉悦:“如果我们在这里能使用魔法,我就能保住我们的性命——应该可以。如果……”

梅瑞斯再次耸肩,单手举起嗡嗡作响的剑,另一只手拔出甚少使用的长匕首。他注意到了弗罗林的表情,便低声说:“还想最后用一次,如果我们就要——”

这时,白雾爆出蓝白色的火焰,仿佛有只巨手扫开了那群来势汹汹的巫妖。

从蓝白色火焰的最中心走出来的是钢铁战士,它们僵硬地大步向前,动作急促而猛烈,作战用的手臂和旋转的刀刃闪闪发光。它们没有脸,却似乎能看见。而且它们各不相同。有的胳膊顶端是巨斧,有的头部像个巨大的壶,喷口直直地向前伸出来。闪亮的外表下,齿轮和旋轴咔嗒作响。

骑士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举起武器的动作略显疲惫,这次怕是要死在锋利的刀刃下,而不是冰冷的巫妖爪子。

“真高兴啊,”杰赛儿苦涩地低声说,“这场面真是新鲜刺激,让我大开眼界——然后再宰了我!”

“稳住,亲爱的,”梅瑞斯在她身边轻声说,“我们在一起。”

发条驱动的机械人咔哒咔哒地朝骑士们走来——然后转过身,直接走进巫妖们当中。

不死生物惊慌地缩回胳膊,黑袍和斗篷不安地飘动,它们长长的手指变成爪子,然后……

一颗壶状脑袋喷出一团火,把一个巫妖烧成了熊熊火把。梅瑞斯还没来得及发笑,十二把机械刀刃疾风般扫去,六个枯瘦的不死生物轰然倒下。

三位探险者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发现蓝白色火熄灭了,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那是他们先前见过的美丽精灵,正站在那里朝他们微笑。她蓝宝石色的头发在空中飞舞,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对世界充满了孜孜不倦的好奇心。

“很高兴再次见面,骑士们。你们打得很勇敢——如果世界有公平可言,勇敢就不会失败。战斗吧!”她伸出一只棕色的小手朝他们挥了挥,接着就再次消失了,最后一缕蓝白色火焰随她一同熄灭。

雾中出现了十多处深红色和亮绿色的闪光,在白雾里翻滚,似乎被蓝白色的裂缝激怒了。眨眼间,到处都有贝诺巫妖出现,它们迷惑地睁大眼睛,一个接一个转过头瞪着骑士们,然后伸出干枯的蓝色胳膊,抬了起来。

它们并没有指向骑士们,而是指向最大的一个红绿色裂缝,那裂缝径直从雾中劈开,仿佛一只巨大的蛤蜊不情不愿地张开自己的壳。一种高亢且怪异的恸哭声顺着它们的胳膊发出来,骑士们知道那是迷锁之歌,当那声音到达逐渐拓宽的裂缝边缘,产生了巨大的共鸣。

“啊,是的,”梅瑞斯嘀咕着,“应该是时候由我来宣布了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弗罗林笑了:“是的。”

杰赛儿翻了个白眼。

一声巨响,一道闪光,前进的机械人同时撇下冒烟的巫妖残骸,转而面对那条裂缝,并且迈步走了过去。

“我记得,”杰赛儿一边观察,一边柔声说道,“我当时正要找风暴再要一杯茶,然后老怪胡子突然出现,要我们自愿跟他走一趟。谁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来——”

绿色火焰的裂缝中走出一个身影。这个高大、黑暗而又恐怖的影子,一动不动站在迷锁之力的波纹中心,似乎覆盖在若隐若现的盘旋的波纹之中,那能量无休无止地改变着奇异的外形。

盘旋的迷锁魔法当中,那巫妖明显变得更黑暗更高大了。它沉默地瞪着骑士们。比起他们先前见到的巫妖来,这个巫妖更为完整,更有力量,看起来像是一个强大的黑袍法师,只是肤色比不死生物更苍白。

“蜜丝特拉守护我,”杰赛儿喃喃道,“这是拉洛克吗?”

“不是,”梅瑞斯回答,“怎么说呢,至少我看到他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另外两位骑士不约而同地瞪了精灵一眼。

“等一切结束了,我的朋友梅瑞斯,”弗罗林说,“如果诸神还给我们交谈的机会,我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些答案,相信你会说的。”

梅瑞斯笑得格外灿烂:“我一点儿都不惊讶。”

机械人丢掉烧焦的巫妖们不管,咔嗒作响地走了过去,他们经过骑士们身边,在那个影子面前会合。这个巫妖比它们当中最高大的机械人还要高一个头。

“要阻止贝诺巫妖,”梅瑞斯说,“不管它们要做什么,只能是给那个黑袍坏蛋提供能量,很快他就会——”

一声尖啸,雾中喷出一大团银色火焰。那火焰熄灭之时,巫妖的法术起效了,一个机械人被炸成了碎片。杰赛儿收敛了嘲讽的微笑,低声咒骂了一句。

“法术居然有作用,该死!”她吼道,“蜜丝特拉哭了!”

随着两声巨响,又有两个机械人粉身碎骨,骑士们急忙趴下。

致命的钢铁碎片四处飞溅。杰赛儿看见雾中有个齿轮弹了一下,接着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陷入了泥淖。

接下来的法术完全没有银色火焰,雾气散开,四个球体疾速射进前进的机械人当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强劲炫目的火光。

“很好,”弗罗林说,“至少我们已经躺下来了,躺着死不费事。”

第二阵流星雨轰隆作响,碎片如雨般落下,扭曲的齿轮零件飞出去不见踪影。

梅瑞斯望着黑烟和漂移的雾气,低声说道:“这一手可真是漂亮——”

雾气中出现四个球体,拖曳着火花,朝骑士们疾射而来。

“永别了,朋友们,”弗罗林说,“我们曾经一起——”

他们头顶上的球体发出了闪光,这是爆炸的先兆——接着就定住了,然后徒劳地瞎转。原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四个银球控制了它们。

这些球体也有长长的尾迹,竟是从伊尔明斯特和多芙之前所在的地方过来的。

嗡鸣的丝线若隐若现,银球仿佛握紧的拳头,巫妖的四颗流星眨眼间就消失了,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从那两根丝线中射出了许多嗡嗡作响的银丝,交织成一张大网,向骑士们的方向扑来。银光之下爆发出一道深红色的闪光。巫妖站在丝线旁边,恶狠狠地瞪着它们。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杰赛儿爬起来吼道。

巫妖转过头瞪着她,指间再次射出魔法力量——银丝发出炫目的光芒,生生将其挡住。

这时,这堵突如其来的墙后面传来更大的闪光和轰鸣。白色丝线开始往外扭曲。巫妖的黑影缩回去,攻击多芙先前所在的丝线。

丝线长出了胳膊——多芙的胳膊——从后面缠住巫妖,紧紧地箍住不动。她的脸庞也显露出来,眼睛紧闭,表情痛苦而扭曲,颈上血管突出犹如刀刃。与此同时,巫妖正拼命挣扎。

骑士们都站起来了,飞快地跑过来。巫妖在多芙的怀抱中缩小了,它浑身颤抖,徒劳地企图转身抓多芙,同时不断熔化,手指变成又长又弯的爪子,跟杰赛儿的胳膊一样长。

多芙收紧胳膊,巫妖不断萎缩、破碎。她双臂用力,膝盖往上顶,在滑进丝线的同时,尘土不断掉落,巫妖最终彻底崩溃,只留下她浑身颤抖,喘个不停。

“多芙!”弗罗林大喊着朝她跑过去,“亲爱的,我——”

她摇了摇头,努力想要说话,结果只是喘着粗气,“我要召唤——”激烈的颤抖让她不堪重负。她挥手示意弗罗林走开,然后沉回丝线里,再次化作弗罗林指尖下光滑的白色物质。

他正要气急败坏地大骂,梅瑞斯突然打断了他。

“她回来了,”精灵指着那边说道。

他是说那个身材瘦小、蓝色头发的漂亮精灵回来了,她从一道裂缝中走出来,抬起一只手臂指着贝诺巫妖。

它消失了。她再次抬起手臂,又消失了一个。接着她指向了下一个巫妖。

她驱散了十几个贝诺巫妖及其吟唱的迷锁之力,雾气中随即又冒出十几个红绿色的嘴巴。在她瞬间消失后,更多巫妖从新出现的裂缝里走出来,它们的手掌摊开,一双双瞪大的眼睛惊慌地四处张望。

它们压根不理会骑士们,只望着剩下的几个贝诺巫妖,当三个人不存在。接着,巫妖们发出各种咒骂,彼此交换阴沉的眼神,然后开始施法——准确地说,是同样的法术。

骑士们警惕地看着这一切,不过那是他们所不熟悉的魔法。施法时,巫妖周围漂浮的雾气散开了,露出无边无际的白丝世界——和覆盖在骑士们周围及头顶上的闪闪发光的银色丝网。

几个巫妖警戒地站在原地没动,它们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网。其余的巫妖仍在施法,一道道光波如鬼火一般,绕着丝线搜来寻去。

“太少了,”一个巫妖吼道,声音里满是疑虑,“它们都怎么了?”它朝着三位骑士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这些虫子应该对付不了几个才是。”

就连耳力明显强过两位人类同伴的梅瑞斯,也没听清近处的巫妖回答的是什么,只知道它在愤怒地喊叫。

他也听不清接下来那个巫妖大声说的话,因为有一个温柔悦耳的低语声钻进了他的耳朵。就是那个欢迎他们来到这里的女性精灵在说话,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精灵就是……

迷斯卓诺的骑士们,他们都听到了那温暖的耳语,梅瑞斯知道三个人都能听见。他感受到了弗罗林的思想,那思想就像一把光亮而锋利的剑,还有他心爱的杰赛,似乎自己就在她温暖的怀抱中,三个人的思想相互碰撞。我需要你们来对抗拉洛克的爪牙。拜托了。失去了魔法,它们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拉洛克?我们打不过拉洛克!”杰赛儿呜咽着,声音充满了怀疑,“也打不过这么多巫妖!”

噢,你们可以,耳语声充满自信地回应道,有我的帮助,有伊尔明斯特即将送给你们的东西。

“那拉洛克呢?要是他出来了,你怎么保护我们?”

他不会出现。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只是他成千上万颗棋子当中的一颗。他每一步都过于冷静,绝不会轻易冒险露面。除非他认为损失巫妖的代价过高,才会接受这样的命运。

“再问一次,”杰赛儿吼道,“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头脑里一片寂静,那声音消失了。

“唱吧,吟游歌手,我是彻底不大惊小怪了,”杰赛儿恨恨地说道,“我以为自个儿选择外出冒险,是为了生活不受别人操控——可是呢,当个冒险者真是太傻了。”

弗罗林笑着说跟她有同感。杰赛儿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想跟我一起炸掉一两个巫妖吗?”

“你的魔法不起作用,忘了吗?”

“那我就只好赤手空拳把他们撕烂了,你说呢?”她咆哮,大步向最近的巫妖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把手伸到靴子里,抽出最大的一把匕首。

梅瑞斯和弗罗林对视一眼,然后看着这位很多人私下里称其为“骑士之母”的法师毅然决然向前走去,银须在她身后流动,汇聚为股,旋转成圈,把每一个贝诺巫妖都包围起来,释放出某种复杂而奇异的法力。迷锁之力再次金光灿灿地流动起来。

杰赛儿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巫妖们也完全没理会三位骑士。当她靠近了目标,一刀刺进对方的身体后,前面那些往巫妖群靠拢过去的巫妖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完全不管那三位骑士剁碎了后面的巫妖,残肢碎片消失在它们脚下的白色大地。

杰赛儿摇摇头,大步走向下一个巫妖。

梅瑞斯和弗罗林面面相觑,只好快步跟上她。

在每个圆圈的中央,魔法之光向上升起,形成翠绿色的环形幻影,以各种各样的角度,围绕着静止不动的贝诺巫妖旋转。金色的迷锁之力转进了这些光环,巫妖那蜘蛛触手般长长的手指施放出复杂的咒语,使得绿色和金色的光环升到它们头部的高度。上升,旋转,愈来愈亮……

“它们在干什么?”杰赛儿大声问。

梅瑞斯跑到她身边,笑着耸耸肩:“我们当中只有你是法师,亲爱的。”

杰赛儿很快就做出了回应。她离所追赶的巫妖还有十多步远,而那巫妖距离有不死光环笼罩的贝诺巫妖不到一半的路程。这时,巫妖们头顶上的翠绿光环忽然泛出了熟悉的深红色,而且逐渐扩宽,呈亮绿色。

在那光芒中的是另一个贝诺巫妖,当它落到巫妖群当中时,还惊讶地眨巴着眼睛。迷锁之力拉住它抬起的胳膊,直到其手指中流射出金色的波纹,它原先惊慌的表情随之消失。

梅瑞斯皱起眉头:“又有贝诺巫妖被吸引到这里来了!”

“很快整个费伦大陆上的迷锁都有人守卫了,”弗罗林望着巫妖群头顶上相继打开的裂缝,说道。

杰赛儿放慢了脚步。“我该不该发起攻击?”她问道,“这样会不会害死我们?”

要我说,会害死你们。

他们脑袋里的声音又出现了。

骑士当中的法师叹了口气:“你打算说出你的身份吗?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杰赛儿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但她瞪着前面那个巫妖的后背手舞足蹈,倒像是在大喊大叫。

当然了。等我施展一个特别的法术后再说。拉洛克的爪牙抹干净脖子等着我呢。

骑士们四处张望,但并没有看到飞舞的蓝宝石色头发,也没有看到那个娇小的棕色精灵。

“我们回到伊尔明斯特和我妻子身边吧,”弗罗林提议,“我认为眼下这样的情况,离巫妖们这么近恐怕不是明智的选择。”

三个骑士默然无声,匆匆忙忙地转身往回走,不时地往身后看。

他们距离发射银色丝网的地方还有一半的路程。

他们感到血液里有一阵微弱的波动,一种令人不适的感觉汹涌而来。骑士们原以为是消化不良,结果发现目力所及之处,每一根白丝缓慢而有节奏地弯曲起来。

“还是没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杰赛儿低声说道,不过听她的语气,与其说是恼火,倒不如说是自我消遣。

这时,有什么东西在浓雾和丝线之间穿行,绕来绕去,不断向前。那东西巨大且沉重,行动却无声无息,它悄然提起一个个巫妖,扔到一边,把金色和绿色的光环揉成了一个个丝线团,将所有的贝诺巫妖包裹在里面。那些丝线团从空中轻柔地落下,在地上弹了几弹,又在丝线间滚来滚去,最终静止了下来。

半空中的白色浓雾里掉下一个类似布娃娃的东西,差点砸到弗罗林,幸好他及时地丢开剑,退后一步,伸手去接。

她整个身体砸在弗罗林的肩膀上,弗罗林身子一沉,跪了下来。蓝宝石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柔软的四肢搭在他的胸前。她喘着气,矮身躲开杰赛儿的匕首,拔出了弗罗林的剑。

那精灵四体伏地,笑着对女法师说:“别担心,我是不会拿这把剑对付你的,也不会害别人。救了我一命,还丢了把剑,那也太可怜了。”她转头对弗罗林说,“谢谢,老兄。”

游侠站了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这个精灵也就比小孩重一点。他礼貌地笑了笑,精灵拿住剑尖,把剑递还给他。

与此同时,梅瑞斯动作夸张地跪了下来,像是面对王族或是名门贵妇。

精灵朝他微笑:“别这样对我,年轻的勇士。虽然我并没有完全抛弃礼节。很高兴在这个奇怪的地方遇到你,梅瑞恩斯家族的后人。我看得见,这条血脉茁壮地延续了下来。”

梅瑞斯脸红了,蓝宝石色头发的精灵转过头对另外两位骑士说:“请你们都接受我的谢意。”然后她望向杰赛儿,金眼闪烁着光芒,“以及我的解释。”

在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美貌更是令人窒息。棕色泛金的完美皮肤,相对于这么小的个子,却有如此修长的臂膀和腿……就连杰赛儿都看呆了。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一挥:“再漂亮的我也见过,没必要盯着这把老骨头看。”

“啊,女士……”弗罗林说道,目光却无法从她华丽的蓝宝石色头发上挪开。

她叹了口气,弗罗林发现对方变成了女版梅瑞斯,一头漂亮的头发乌黑发亮,皮肤是柔和的白色。

“瞧,这样子你们是不是感觉好些?”

“除非我知道我看见的是您的真实模样,女士,”弗罗林说,“我们遇到过很多外表迷人的敌人,其实都是些长鳞片的毒蛇——甚至更恶心的玩意儿——它们用美丽的外表迷惑我们。”

她耸耸肩,又变回了棕色皮肤和蓝色头发。“这是最常用的形象。其实,我也记不清学会第一个法术之前的样子了。”

她盘腿坐下,双手放在白雾弥漫的塔哈达那的“地面”上。“请原谅,”她低声说,“扭转迷锁费了不少力气,我还是很累。”她指了指最近的一颗丝线团。

“你就是丝琳希。”梅瑞斯说。

她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然后点头说:“我是。”

他谨慎地望着她,低声说道:“请原谅,女士,不过——您是……精灵,还是……”

她耸了耸纤细的肩膀。“月精灵,日精灵,”丝琳希喃喃道,“我早就不是了。”

她静静地坐着,凝视着梅瑞斯的眼睛。她的皮肤变成暗蓝色,头发变成银白色,眼睛仿佛是深不见底的绿色池塘,然后跟头发一起变蓝,皮肤则变成古铜色,头发先是变为黄铜色,继而变成火焰的金色。

看到如此惊人的美丽变化,弗罗林哑口无言,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但是丝琳希的变化并没有停止。她的皮肤变成深棕色,头发也一样,皮肤则黄铜色中泛绿,眼睛先是淡褐,再是浅紫,然后跟黑曜石一样漆黑,梅瑞斯深吸了一口气。

丝琳希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扬起嘴角,笑容悲戚,似是冷笑。然后,她又变回了棕色皮肤,金色眼睛,蓝宝石色的头发,以及和善的笑容。

“游戏玩够了,”她说,“我很乐意待会儿再跟你们轻松地交谈——如果还有这个机会的话——但我现在依然需要你们,勇敢的骑士们。我们越快获胜越好,记住:在这里,时间远比费伦大陆上过得慢。在大陆上,日子如风卷残云般转眼消逝。”

三人没有说话,同时扬起了眉毛,她笑得更厉害了:“待会儿吧。”

“女士,”杰赛儿说,“我愿意为得到知识而等待,不过请告诉我们——为什么是我们到这儿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因为伊尔明斯特认为你们是最佳人选。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粉碎拉洛克最近的阴谋。他偶然发现对付贝诺巫妖有利可图。它们终将成为他的奴隶,而他可以从它们的迷锁中吸取魔法能量。”

弗罗林眨了眨眼,朝四周的雾气一挥手:“这里是他的……私人游乐场?”

“不是。我想办法把贝诺巫妖吸引到塔哈达那来,好把拉洛克的巫妖也带到这里。拉洛克会留在原处,只通过他的巫妖仆人来行动。他就是这么干的。”

杰赛儿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地方?”

“塔哈达那不止一处,是超二维空间,很久以前用魔法创造出来的。”

杰赛儿用手画了个圆,那意思是“接着说完”,引得梅瑞斯做了个鬼脸,丝琳希则笑了。

“法术是由伊玛斯卡瑞的成员所施展的,是耐瑟瑞尔人,而且是马洛戈的血脉,那是在他们前往阴影之地前发生的事儿,那地方对他们来说更大更合适。”

丝琳希指着白雾和丝线:“我说过,眼下,这里是唯有网方可触及之处。所谓‘费伦尽头’已经被摧毁,不过很显然,扫帚不到,这些地方不可能自行清掉。”

弗罗林神情严峻地看着她:“这些隐蔽的地方藏了多少军队?又有多少个塔哈达那?”

“没成什么气候——哈达那没有食物,只能自相残杀,除了自己的血液和体液,也没有喝的。这还不算什么,要想召集军队,光是简单地聚到一起就得花好几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的敌人去哪儿了,他又干了什么?至于有多少塔哈达那,没人知道。就我所知至少有十四个。它们就像粘在蛛网上的苍蝇,动弹不得。几乎不可能找到这些地方,除非有人能驾驭网。”

“你可以。”杰赛儿说的时候低下了头,这样听起来语气不像指控。

丝琳希点点头:“有些人可以。拉洛克就是其中之一。他利用这些地方累积魔法和财富。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哈达那,在那里,你们视力所见之处都是齐腰深的金币。”

“千万别告诉托姆,”梅瑞斯对骑士同伴们说,“无论怎样都别说。”

“散塔林会的曼松也可以。他在各个塔哈达那留下回音,大多用魔法冻结住了。”

弗罗林扬起一边眉毛,举起剑问道:“我们在这儿会遇见他吗?”

丝琳希笑了,那样子像是守秘密的老奶奶,但她只说了一句:“不会。”

弗罗林注意到她犹豫了一瞬间:“只是‘不会’吗?”

丝琳希的笑容扭曲了:“有一个早年曼松的复制体,他非常强大,仍然活跃在大陆,当他在费伦遇到危险时,就撤到某个哈达那,就像蛇躲进洞穴一样。不是我们这个哈达那。”

杰赛儿点点头:“你也躲在塔哈达那,对吧?”

丝琳希的笑容依然如故:“当然。”

“为什么?”

“让精灵族再次崛起,不再衰落,不再回避别的种族。一味的回避只会导致彼此间的仇恨和杀戮。只要我和年长的精灵出面,掌握族人当中最为强大的魔法,各处的精灵们就能相信他们有无与伦比的优势,相信它们比别的种族更强。就算是那些常年与人类共同生活的精灵,也能打心眼里相信自己比他们更聪明,更加……纯粹。一个种族不会欣赏外族的谦卑,也不会认为自身的谦卑是正常的。”

“梅莉凯有慈悲,有耐心,而这正是你缺乏的。”弗罗林低声说。

丝琳希的笑容变得有点不自然:“我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种完美之人,鹰手大人。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是有些人类嘴里的‘女巫’或‘婊子’。在我自己看来,则是报复心和童心并存。你瞧,我确实自认为比某些人类要优越。”

“你的确如此,”弗罗林回应道,“从不法之徒到散塔林会,费伦从不缺乏——”

“坏人?没错。我经常把他们当中特别有野心和魔法天赋的人剔除掉,以此为乐——我可不能拿好词儿给这种行为贴金。”

杰赛儿眯起眼睛:“噢?怎么做?”

丝琳希耸耸眉毛,努力装出一副邪恶的表情,杰赛儿忍不住笑起来,两位男性骑士也笑了。

“企图用魔法前往塔哈达那的人会丧失自身的智慧——也就是一些法术、能力和记忆,比如我可以引诱某个好奇心强的家伙进入一个哈达那,那里有怨魂、混乱兽、吞噬者、尼西鲁等偷窃记忆或者导致精神错乱的生物。如果找到一个红巫师,或者散塔林法师,我……就放弃掉净化贵种族的想法,稍作让步。”

“而这证明了你并不是更强……”梅瑞斯小声说,脸色沉了下来。

“正是如此,强弓大人。一点儿都不错。”一时间,丝琳希的声音既低沉又冰冷,她接着说,“如果我被这样的敌人杀死,那跟自寻死路没两样。所以我绝不要冲动地拿性命开玩笑,也不要自己害了自己,因为要保护费伦的话,还有很多敌人需要对付,可不能少了我。”

“只要还有拉洛克这样的家伙。”弗罗林说道。

“只要还有拉洛克这样的家伙。”丝琳希重复道,然后朝他们笑了笑,“啊,我还真是忘了。自从离开了迷斯卓诺的伊尔明斯特,我就再也没听过如此智慧的话语了。向你们致敬。”

“我……女士,这个我们不合适,不配。”梅瑞斯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当她的手触到他手腕时,梅瑞斯的身体僵硬起来。她的手指很温暖,洋溢着魔法力量,但也带着一丝寒意。

“魔法在这里不可靠,”她告诉骑士们,“尤其是对不死生物。支撑它们的魔法已经开始衰弱。因此你所谓的‘不配的骑士’正是巫妖们的克星——如有必要,也是贝诺巫妖的克星。”

丝琳希探身向前,他们周围突然火花绽放,遮住了周遭的白雾和丝线。

“我的打算是,”她说道,护罩在他们周围震颤,“不光是打败巫妖,还要骗过拉洛克,不让他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败的。”

“然后呢?”

“然后,强弓夫人,他就以为对贝诺巫妖的计划不起作用,也就不会继续尝试了。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我们都需要那些迷锁才能站稳脚跟。”

“如果拉洛克察觉到你是绊脚石,追到这里来摧毁你,你怎么办?”弗罗林问。

丝琳希笑了:“我那时正在逐渐消失,大人,眼看就要变成一个无人铭记的幽灵,然后蜜丝特拉死了。她的精魂来到这里,潜入我寂寞的身体,将我复原如初。不止如此,她使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智慧。我从来骄傲自负,但却是她给了我力量。”

杰赛儿神情一动:“大概很多离她太近的法师都会说这种话吧。”

丝琳希点头的时候,四周的护罩劈啪作响,然后变黑了。

“起来吧,朋友们,”她说,“我相信拉洛克怎么都听不到,所以烦了,又要拉我们回到战场。”

娇小的精灵挥了挥手,护罩化为闪闪发光的半透明物质。他们看见了头上的白雾和脚下的白地,还有黑压压的一片巫妖,它们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丝琳希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的巫妖比我预料的多。搞不好我们都要完蛋。”

不死生物组成的黑暗之墙后面闪过一道银光,瞬间冲开了那些巫妖,就像木柴化为灰烬之时,在深沉的黑暗中爆发的火光。骑士们看到那个原先是伊尔明斯特的丝线正冒着银色火焰,熊熊燃烧。

丝线继而变黑,巫妖之墙恢复了原状。

然后从旁边的某处又闪出一道光,把巫妖们炸得纷纷散开。他们看到曾经是多芙的丝线发出烁烁银光,比起伊尔明斯特的火焰更加温柔,或许该说更加微弱。很快,那丝线也变黑了,巫妖再次聚集在一起。

它们冷笑着靠拢过来,骑士们举起刀剑,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要勇敢,英雄们,”丝琳希在背后鼓气,“我还有一两个把戏能用——”

四周突然爆发出了熊熊银火。

骑士们如同狂风中的枯叶,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他们看到丝琳希瞪大的眼睛里冒出了银色火焰,她嘴里也喷出了火焰,身体像布娃娃一样无力地倒向他们。

她的小胳膊小腿很快赶上了正打着滚的骑士们,将其撞翻在地,银色火焰裹着他们呼呼作响,他们感到身体发麻,喘不过气。

一个女人的声音怒吼道:“趴下!”

终于,杰赛儿喘着粗气躺在地上,丝琳希的一条漂亮的腿搭在她脖子上。她看到了先前怒吼的那个人。

一个女人身穿破烂不堪的黑袍,银发犹如群蛇狂舞,双眼酷似燃烧的银星,瞪着周围步步后退、嘶嘶喘气的巫妖们。她像蛇发动攻击时一样弓起背部,然后双臂猛地向前挥舞,仿佛一记响鞭,银色火焰如潮水般汹涌喷出。

阿格拉隆的巫师女王喊了起来。

她面前的巫妖全部消失了。它们先前所站的地方,雾气退散,只有一缕缕烟从焦黑的物体升起,那原先是巫妖的脚。

欣布身后的巫妖们逃跑了,仿佛很多只巨大而笨拙的黑蝙蝠钻进雾里,企图逃离她……

而她转过身再度发起攻击,一大波银色火焰喷涌而出,烧焦了丝线和逃跑的巫妖。

这景象令人震撼,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断掉的白丝纷纷坠落在薄雾弥漫的白地上。身穿黑色烂衣裳的光脚女人踉跄了几步,双眼失神,胳膊无力地垂在身边,脸朝下跌倒。

幸存的一些巫妖从躲藏的地方爬起来,它们冲出所剩无几的雾气,张牙舞爪,争先恐后地朝倒在地上的选民而来。

丝琳希朝欣布冲过去的速度更快,她的活力是从三位骑士身上吸取来的。这种吸取生命的魔法令骑士们感到虚弱,浑身颤抖。

“抱歉,朋友们,”她一边喊,一边朝吞噬了伊尔明斯特和多芙的丝线挥手,引来了银色火焰。

两道纠缠的火焰飞向丝琳希,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继而吸收进了她的体内,巫妖见状直往后退。丝琳希跪在阿格拉隆女王身边,亲吻她松弛的嘴唇——这一吻泻出了银色火焰。

此时,弗罗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以剑作拐杖支撑着身体,刚刚朝丝琳希的方向蹒跚走了两步,丝琳希就突然撞上了他。原来欣布已经直起身子,再度喷射火焰,把丝琳希震飞了出去。两个人脚步不稳,又撞上了身子虚弱、骂骂咧咧的杰赛儿。这时,阿格拉隆女王再次射出银色火焰。

那火焰并非汹涌而至,却是从她的手指里一束一束地射出,每一束都指向一个巫妖——那个着火的巫妖燃成火把,绝望地惨叫着,接下来中招的家伙烧得更加猛烈。

巫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欣布的银色火焰束下,与此同时,骑士们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们脚下的白地似乎随着火焰束的喷射而震动起来,宛如狂怒的海面。白色世界开始坍塌了,绽开蛛网般密集的裂缝,黑暗翻滚着席卷而来。白色的液体吞没了丝线,雾气和燃烧的巫妖们以及四周的一切围绕他们疯狂旋转,一声巨响先是沉闷深重,继而尖厉到令人无法忍受,还有……

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丝琳希拉住梅瑞斯大叫:“哈达那坍塌了!”

他扭过身体,想伸手去拉妻子,但他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杰赛儿,眼看妻子不断下坠,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有一只修长而熟悉的手抓住了她。

梅瑞斯只来得及闪念一想:那肯定是伊尔明斯特,从他鼻子前面晃过的胳膊肘一定是多芙的。他抓住弗罗林,不断往下坠落,先前的一切全都飞速地旋转着,变为尖声呼啸的无尽黑暗。

坠落……

*****

他们穿过阳光,啪的一声坠入柔软而黑暗的土地,骨头咔咔作响,与此同时,熟悉的三脚木架翻倒在地,蔓藤摇曳,树叶飞舞。

繁茂的绿叶?是木莓叶子?有温暖的阳光,没有雪?莫非风暴的果菜园迎来了盛夏?

他们到哈达那去了多久呢?

梅瑞斯的身体弹了一下,似乎有人重重地砸在他身上,转眼就不见了,他眼前出现了更多飞舞的树叶。他感觉到有人踢他的脚,趴在他身上,又滚到一边……他眨了眨眼,看到了风暴·银手快乐的笑脸,还有一只伸过来的晒黑的手。

“看来一切顺利,”她说道,“除了有人变成了豌豆苗。妹妹,你一定要砸成这样才行吗?你又从来不吃……”

欣布脸朝下地趴在骑士们身子底下,周围的竿子七歪八倒,蔬果乱七八糟,她一动不动,也没回话。他们都昏过去了。

多芙和风暴彼此对望,叹了口气,伸手去拉欣布。“她消耗了很多力量,”多芙说,“总有一天,她会透支的,那可就……”

杰赛儿终于喘过气来,她急促地呼吸着,听起来像是哭声。

弗罗林和风暴猛地抬起头——他们呆住了,寂静犹如斗篷笼罩了周遭的一切。

穿斗篷的人站在半空中,距离风暴的果菜园不过几步开外,他个子很高,形容可怖,浑身充满寒冷的力量。在他的灰脑袋上方,一个充满力量、由微光闪闪的宝石组成的光环,正缓缓地浮动着。他的眼睛仿佛白火闪耀的深坑,盯着三姐妹和跪在她们周围的三位骑士,一只灰皮寡瘦的手里,握着一根魔力十足、噼啪作响的法杖。

梅瑞斯举起剑,却发现剑没有嗡嗡作响,他张嘴就吐了几句挑衅的话。

“拉洛克。”风暴打了个招呼,那冷静的样子,仿佛只是望向一片落叶所来自的树木。

“还说他从来不冒险,”杰赛儿低声说,“那为什么……”

巫妖王注视着阴影谷的吟游诗人。他枯瘦的双手微微张开,似乎是在恳求,但这个姿势没有一丝示弱的意思。

“这不是……我干的,”拉洛克的声音干涩而深沉,“我时常……考验那些效忠于我的巫妖,给它们一定的自由,观察它们的行为。这一次,他们做了蠢事。”

“这不是幻象,”弗罗林低声说道,“这真是他。”

梅瑞斯点点头:“他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需要的东西——肯定非常重要。”

两人握着剑柄,慢慢地站起来,习惯性地双脚踏开,舒展身体,方便面前的敌人看到自己,以便威慑对方。

但拉洛克毫不理会,那双冰冷的眼睛一直盯着多芙和风暴。她俩慢慢地向前走去,手里没有武器,发丝不安地飞舞着。

“那现在呢?”风暴的声音明显带有挑衅的意味。

银色火焰在她眼中跳跃,她的姐妹也一样。

阴影之王没有回答,风暴无声地流出一颗银火之泪,那颗泪珠从眼睛滴到胸前,变成一条银色火焰的细线,流上肩膀,又流下胳膊,什么东西都没有烧掉,最后汇聚到她手掌里,继而饥渴地升了起来,火光闪闪。

拉洛克盯着风暴掌中的东西,眼里燃起更强烈的渴望。“现在,”他回答道,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银色火焰,望向风暴·银手的眼睛,“我道歉完了就离开。我一直在寻找更伟大的魔法。我不愿跟你以及效命于女士的人战斗。”

“是吗?”多芙抬起一只空空如也的手,似乎要扔出什么东西来。

“是的。”拉洛克说着,朝她鞠了一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绿火在他干枯的灰色皮肤上蔓延,“我不傻。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可你还不走。”风暴提醒他,那语气就像是身份卑微的贵妇跟国王说话。

“女士,我会走的,”不死领主回答道,“我承认,我……”他叹了口气,然后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能看到这银色火焰,对我而言是非常难得的。”

风暴无声地盯着他,似乎过了很久,然后慢慢地往前走,神情十分严肃。骑士们屏住呼吸,目送她走向拉洛克。

看到风暴平静且轻快地走过来,阴影之王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

他所站立的地方吹过一阵微风,撩动了他又长又密的白发。那白发生长的头皮是灰色的,紧绷在他的头骨上。风暴走过来的同时,他的眼睛似乎要随着那白色火焰一起燃烧,绿色的光从皮肤里漏出,不安地在他周身游走。他们听见拉洛克低声说:“我知道这很危险。”

阴影谷的吟游诗人在离拉洛克很近的地方停下来,慢慢地抬起手。他匆忙拿着法杖避到一边,低头盯着对方。

银色火焰在风暴的手掌里跳跃舞动,拉洛克弯腰去看,鼻子差点碰到了火舌。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不自觉地抬起双手。

多芙紧张地抬起了双手,似乎打算做什么。杰赛儿舔舔嘴唇,举手准备施法,不过她知道法术完全没有用。

这时,拉洛克直起身,望着风暴的眼睛说:“谢谢你。很久没人这么好心对待我了。”

他往后退去,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不必再怕我。我有了灵感,要回归魔法了。”

阴影之王转过身,一甩斗篷——那斗篷落到地上,刚刚碰到风暴新近打造的木莓床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拉洛克头顶上的石头消失不见,一个微弱的响声传来,就像是谁拨出了竖琴的最高音。

风暴站在原地观察,手指飞舞,疾速施法……然后她转过身,明显松了口气,说道:“他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没有施放侦查魔法,也没有耍花招给我们留一手。”

“什么?”欣布把脸抬离地面,她的声音阴冷而可怕,眼中的火焰却一如既往的猛烈,“都不给我机会面对他吗?”

“艾勒斯拉,”多芙柔声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

阿格拉隆的女王猛然转过身,僵住了,就像一只受伤的猫:“妹妹,你是说——?”

“不是,”多芙说着,毫不费力地把她拉起来,帮她站稳了,“我直说了。无论你受伤多重或是多么累,你都能把自己变成跳跃的闪电——我见多了,蜜丝特拉可以作证——拉洛克没法召唤出抵挡银色火焰的屏障。作为银色火焰,你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而只要一接触,他就完了。”

风暴点点头,走进这片狼藉的豌豆地。“当他说到危险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意思。你看见他全身的绿色火焰了吗?那个法术就是用来维持他的不死之身的,当蜜丝特拉的火焰靠近时,那绿色火焰越发活跃了。”

“他不敢拥有银色火焰,但又渴望获得其强大的力量,”杰赛儿说,“他知道那会彻底毁灭他,同时又极其渴望,但毕竟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求得一线生机,他岂能瞬间放弃一切。”

三个姐妹用各自的方式点了点头。

“而且几个年轻又有活力的看守,”弗罗林接着她的话说,“看透了他的尊严。”

梅瑞斯斜了朋友一眼:“也没那么有‘活力’,我个人倒是感觉有点累。可能是听别人在那么高的地方嚼舌根子很辛苦吧。”

“也许吧,”风暴同意,她眼中闪着熟悉的光,“各位,要喝茶吗?”

“喝茶?”阿格拉隆的女王用极其厌恶的语调念出这个词,“你就只能这样招待我吗?我干掉了差不多百把个巫妖,那老头子至少要忙活几十年才能补充起来呢。”

“如果梅瑞斯和弗罗林还有力气下到酒窖里去,我可以提供酒。汤的话,就需要大家耐心等待了,”风暴笑道,“至于填肚子的东西,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托姆和拉森每晚都在这里吃饭,说是要等你们回来,橱柜里的肉和鱼恐怕是一块都不剩了。”

欣布皱起眉头叹了口气,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她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整头烤猪,正插在烤肉钎子上嘶嘶作响,通体冒油,一滴滴落在豌豆地里。

她得意地笑着,夸张地摊开双手,蹒跚着往前走去。野猪往下坠,多芙赶紧伸手揽住她肩膀,帮她站稳了。欣布瑟缩着,浑身颤抖,脸色苍白。

风暴的头发绕着肩膀起舞,野猪静止在半空。“如果我问你这是从哪里偷来的,你肯定不高兴吧?”

欣布靠在多芙的肩膀上,不满地冲着姐姐嘀咕:“这是我的。我是说,是我家厨房里的,我用魔法弄来了,顺便让我的厨子别碰。”

多芙瞧了瞧自己的指甲,说:“天啊,在宫殿里干活儿一定很有趣。”

欣布一翻白眼:“别费心争夺王位了,要保住王位,还要年复一年地宰杀红巫师。”她站直了身体,一使劲挣脱了多芙的胳膊,问弗罗林,“瞧见没,这就是你赢得的尊重。”

“女王陛下,”游侠回应道,他伸出胳膊,就像是神情肃穆的朝臣,“在我个人看来,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真的。”

欣布面带微笑,靠在他身上。她居然有这么重,但弗罗林认为说出来并不妥当,连这种想法都不能透露出来。于是,他迈着庄严的步伐,扶着欣布,跟在风暴·银手后面,走过果菜园的小径。

杰赛儿在他身后直摇头:“日出日落,一成不变,我们再次出发咯!”

“怎么,”梅瑞斯在她耳边轻笑道,“还有巫妖吗?在哪里?”

“噢,朋友们,”她应道,“想喝茶,如果你们都不要的话。汤我也要等。现在我可以吃下一头——”

“烤猪吗?”梅瑞斯接过话头。

“精灵的问题在于,”阿格拉隆的巫师女王说道,“他们轻易地受制于那点幽默感。”

风暴·银手拐进厨房的门廊,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不,妹妹,你弄错了。那不是精灵的问题,那是他们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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